略说最近阅读收获
2014年前两月读书22本，主要是文学作品类，具体说就是小说。从来没有像最近这么深切地感受到小说的神秘与有趣，一边读也一边自己写，同时又和学生交流，我是被这些小说深深地迷住了。这两月世界上又发生了好些重大的事件，但这些对我显得那么不重要，我头一回感到自己对现实世界的轻视。
但是我居然开始关心路边烘爆米花的老人，开始和陌生的孩子聊天，我发现了一个更现实的世界。院里一个上小学三年级的孩子问我，你们家有小孩吗？我说我们家有一个大孩。他失望的眼神令我同情，亦发现他的这句话好有小说感，我以为能听懂这句话的人才是真正地懂得了生活，懂得了人心。
海明威的书，《老人与海》读了多遍，原先是没懂，把老人当神来理解，后来才还原到人，再后来才发现其实是个挺怪的人，因为那种怪，方显其可爱。《过河如林》是我看得比较仔细的一本，深羡于海氏风格的对话，仿佛与之偕行，出入于意大利的海滩，那种浸在骨子里的厌世，虽被隽美的文字所遮挡，却终要绽露如毒花，我为它写过一篇《硬汉如雪》。而今读到《流动的盛宴》，海氏悠悠地沉落人间，我发觉他的巴黎与我的梦相接了，那种清冷与饥饿是我梦中感受过的。读《永别了，武器》，起初就是夜、火光，圣迦伯烈山，还有医院的福尔马林味，继之是凯瑟琳和亨利的冉冉升起的爱情，那句“光滑得像琴键”简直如诗般美好。后来就是二人的重逢，去瑞士的逃亡之夜，又一个夜晚，辛苦的夜晚。二人交替的划船，心灵的默契，让我泪如雨下。再到后面凯瑟琳分娩过程中，那难熬的痛苦，漫长的时日，真真要把心的揪掉。“我们做的事你不至于再和别的女人做吧？不会把我们的话又重复一遍的吧？”“永远不会。”“不过，我还是要你接近女人。”“我不要她们。”我固执的以为这些对话乃是人类最美的语言。人不是没有弱点，没有私心，但人最可爱可敬的便是跳出那私心私欲后还有一个我。我在幸福进化俱乐部跟书友们交流时，力荐此书，并称此书才应该是真正的男士必读书，而非那些成功宝典。朋友们，我想说，如果你有时间，先读《莎士比亚书店》，再读《流动的盛宴》，最后翻开《永别了，武器》，我保证你读过后身上的邪气、戾气至少减一半。
再说《卢布林的魔术师》，一本拷问人心的信仰之作。故事的起始是犹太人魔术师雅夏，一个小范围内的明星人物，深谙魔术之理，生活放纵，以催眠之术行世。但这个绝顶聪明的人为了私欲，还是掉进了自设的陷阱。他从来都觉得自己高贵无比，但为了做“陈世美”，他竟然会走上自己都鄙视的行窃之路。那个神秘的夜晚，他本领尽失，完全不在状态，他丢尽了人，再也不是那个自以为傲的传奇的魔术师。终于他把自己封闭在一座石屋里，用漫漫余生赎罪。这个故事我给慧慧和太阳讲，她们俩都说被我催眠了。不，我无意催眠任何人，我只知道自己更加相信上帝的存在，更加相信“头顶三尺有神明”。
格非是我老师李洱的学长，上大学时就多次听李洱老师提及，最近连续读了他的《格非文学精选》、《山河入梦》、《春尽江南》和《隐身衣》。我发现他是我所喜欢的中国作家，特别擅长叙事，他的叙事从最初的《迷舟》、《褐色鸟群》那种神秘气息浓郁的先锋风格，一直到如今的江南三部曲以及《隐身衣》，发展成为一种纯净的成熟的历史生态画卷。尤其是江南三部曲横跨百年，摹写普通人的生活图景，我以为真的可踞中国当代文学之隘口，领衔文坛，历久难衰。
手头没有《人面桃花》，江南三部曲我是从《山河入梦》开始读的，50年代的故事，读着却如在昨日。背景自然是如路遥小说的贫瘠、萧索，也能想象安东尼奥尼影像中的那些画面，但文字一到格非老师手里就仿佛变了些味道，我会感到自己既在50年代，又出离于其间，那里面恍惚游走着一个宿命，这是作者也难以躲避的。莫非就是“苦楝树和紫云英的阴影”？这是格非老师创作之前的一个灵感之源。我感到姚佩佩应该是小说的主人公，作者应该着力去写她，让读者为她喜为她忧，就像我们读《平凡的世界》、《穆斯林的葬礼》或者张贤亮小说时的那种感受，但格非老师并未这样处理。他让姚佩佩一直站在舞台侧畔，而放任谭功达如同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似的尽情表演，直至被白庭禹、钱大钧之流挤下神台，又被寡妇张金芳牢牢地攥在手心，彻底摧毁，这时候我们才发现原来谭的悲剧只是个引子，姚的悲剧才是作者真正的痛。——这是一个连作者也改变不了的宿命，它让我马上想到托尔斯泰笔下的安娜，以及易卜生笔下的娜拉，悲剧尤以落在弱女子身上而更显刻骨铭心。
《春尽江南》是谭功达儿子谭端午的故事，这个故事分两段，第一段谭端午在神坛上，李秀蓉是未开化的文艺女青年，谭端午是骗子，李秀蓉是甘愿上当的粉丝。到了故事的第二段，谭端午走下神坛，诗人的身份如是耻辱，而李秀蓉易名庞家玉，紧跟时代风尚，把小家牢牢抓在自己手心，挤兑得丈夫成了多余人。但最终庞家玉在生活的重压下，至刚则折。这个故事中，是我们当代人最熟悉的生活空间的挤压，幸福感的丧失，相信人人读了都有同感。不过，无论是读《山河入梦》，还是读《春尽江南》都不要简单只读故事，那和看电视剧也没什么分别了，我们要读作者笔后的余情，要读那种冷静克制下的深深忧虑。正如我在一篇博文中提到的，现世的欢乐终是浮冰，真正成熟的人知道怎样悲哀地度过幸福的一生。
以《里斯本夜车》的作者瑞士作家帕斯卡•梅西耶的一句话结束此篇：“在深信掌握精华的信念之下，专注于此时此刻其实是错误的，没有意义的暴力行为。真正重要的是，在我们所处的内心时空之中，带着适度的幽默感和忧伤，笃定、冷静地悠游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