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成回乡下老家，是去拿钱的。大成在城里买了套房子，首付还缺六万，爹这几年也攒了两三万块钱，让他回去拿。大成上次回家是去年春节，时间过得真快，现在都已经冬至了。
刚下了场雨，村里的每条路都像从烂泥里捞出来一样，插不下脚。回来之前，大成特地穿了双旧皮鞋，这样，回去以后直接扔掉就行了。
村子里很静，太阳出来了，照在那摊稀泥上，反射着灰土一般的光。大成觉得村子真是老了，到处都灰蒙蒙的，不像城市里一年四季光鲜。村子里现在住的几乎全是老人和孩子，中年人和青年人都外出打工了。刚走几步，大成的鞋帮裤腿上都溅了泥。这样的路，即使有太阳，村里人一般也不愿出来，都窝在家。走到村中间小店门口，仍然一个人都没有，小店的门也关着。在大成的记忆中，村里最热闹的地方就是小店了。小店不仅是村里商品的集散地，更是新闻集散中心，来这里买点酱油醋什么的乡亲，顺便把听来的小道消息也带回各自的家里。每次经过这里，大成都要损失一包十几块钱的香烟。大成要让乡亲们知道他在城里混得不错。大学毕业后大成虽然在城里工作，但只是个薪水微薄的普通文员。这些年大成很少回家，也很少往家里寄钱，却经常向爹妈伸手。
家就在小店边上。大成推开院门，看见堂屋上着一把大铁锁。没人在家，大成就站在院子外面等。过了一会，小店主人家的三丫回来了，冲着大成亲热地喊：“大成哥回来啦，叔和婶都在村头麦场领药呢。”
爹和娘的身体一直很好，去领什么药呢？大成很诧异，他去了麦场。麦场上整整齐齐、规规矩矩地坐着几十排人，两个穿白大褂的站在前面。大成到的时候，听见其中一个穿白大褂的说：“有什么不能有病，平安就是福，得了病以后再去花钱，钱受罪，人更受罪，科学的方法是尽早预防。今天，我们的课就上到这里。下面由代表发言。”大成看到小店的老板——齐二柱——一路小跑上去，声泪俱下地诉说着他自从吃了这种药后，腿也不酸了，腰也不疼了，走路也能带小跑了。齐二柱是多年的老寒腿，没想到竟然好了。齐二柱讲完后，那个穿白大褂的给了他一盒药。又有几个上去哭，也得了一盒药。还有人举手要上去，这时另一个白大褂说：“今天我们的活动就搞到这里。后天我们继续来这里，来参加活动的各位叔叔大爷大婶大妈们每人都会得到一小袋我们的产品，发放的时候请保持现场秩序。”
领到药后，人们胳膊里夹着板凳，一堆一堆地出来了。爹看见大成说：“不是明天回来吗？”大成说：“明天公司开会，提前一天来了。”娘说：“正好，你给你爹写个稿子让他后天上台发言，能得一盒药呢。”大成问：“什么药？你们又没病。”娘说：“没病也能防病的，就是自己不吃，也可以给别人，这药几十块钱一盒，今天我和你爹一人领了一袋，等于赚了十二块钱。”大成拿过娘手中的药，记住了药的名字。爹说：“这公司不错的，隔段时间就来，帮我们量量血压什么的。这公司规矩可多了，谁要在会场讲话、坐得不齐就不发药。如果购买他们一个疗程3800元的药品，每月都能参加一次他们举行的活动，还有纪念品呢。你表叔就买了一疗程呢。他们赠送的产品，你娘不吃，我吃。吃完很舒服的，我就准备去买一疗程的药。”
大成回到城里，在网上搜索了一下这个产品，就是一种普通的保健品。由于非法促销，在城里已经被处罚好多次了，没想到现在转移到农村去了。大成想到爹要花那么多钱去买这没用的东西，不禁一阵心疼。于是，他拨通了举报电话。
隔几天，爹打来电话问他：“咱村领药的事，你跟没跟外人说？”
大成说：“是我打电话给药监局的，那个公司诈骗呢。”
爹沉默了好长一阵：“怎么会是诈骗？多好的一个公司。”
爹不再说什么，挂了电话。
第二天，娘打来电话：“娃，你不该打电话举报。你爹生气呢，全村人都生气。你们都不在家，隔段时间，人家就来讲课发药什么的，可热闹了，一晃一上午就过去了。你不该打那个电话呀。”
大成愣住了，他能想象到那个冷冷清清村庄里人们的愤怒。大成一阵懊悔，他应该多抽点时间回去陪陪爹妈。
